和仓鼠一起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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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能】在庭院中

我没有忘记茂灵,师徒情深向。

前几天下雪了,真好,赶一赶冬天的小尾巴。

可以当做是【这一篇】的后续,我暗搓搓地想了很久。



下雪了。

茂夫拽了拽自己的围巾,快步走进了庭院里。

他向寒冷的空气里呼出了一口气,于是他的面前立刻升腾起一片小小的白雾。这点儿水汽很快就消散了,它完美地和落雪融合在一起,化入遥远的、白茫茫的大地。茂夫的视线越过了栏杆和围墙,飘荡到广阔的原野上。那些光秃秃的树木,积雪让它们乌黑粗壮的枝干显得纤细而柔弱,看不出来是橡树还是山毛榉。

这里的冬天通常下雨,天空总是阴沉。海水灰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平静,宽厚如老鲸鱼的脊背,偶尔翻腾起白色的浪花,也很快散作泡沫了。湿润的海风从西方吹来,带来鱼和海草的腥味儿以及一个冬天绵绵不尽的降雨。在这样寒冷潮湿的日子里,小酒窝往往抗拒起床,抗拒出门,抗拒履行自己巡视领地的职责。灵幻新隆一度以为他罹患老风湿,面色沉痛地送了他一副护膝以表关切。然而纸毕竟包不住火,事实真相一经披露,小酒窝和灵幻新隆之间立刻爆发了一场除灵大战。最后灵幻新隆大获全胜,小酒窝跪地反省,痛改前非,护膝派上了用场。

茂夫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师父总和小酒窝较劲,对此灵幻给出的解释是成年人意趣独特,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俩最近一次战斗就发生在昨天,灵幻往小酒窝的咖啡里放了三勺盐,理由是对方在自己的牛奶里做了手脚。

“喂Mob,你可不要觉得师父很幼稚啊。这是为师的策略。”灵幻往茂夫的嘴里塞了一小块蛋奶酥,“不许说出去。”

灵幻新隆的手指头黏糊糊地按在他的嘴唇上,茂夫敏锐地嗅到了那上面甜蜜的味道。蛋奶酥里有湿润的水果块,他很熟悉那种气味。汁水四溢、热气腾腾,让他想到亮晶晶的甜瓜、梨子还有樱桃在糖浆里小火慢煮,空气里漫散着奇异的香草味,太阳正好,云彩在大地上投下影子,他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院子外面等待师父交接房屋租赁手续。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回忆里的南法。


很难说那段日子究竟应该算是工作还是度假,灵幻新隆租了带院子的小屋,印了一大张海报,还煞有介事地种了一院子的鼠尾草。然而除灵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迫于生计,灵幻新隆偶尔兼职赤脚医生救死扶伤,挽救了许许多多肌肉酸胀的肩膀。

那时候茂夫喜欢同龄的小蕾,于是天天去小蕾家的糖渍水果作坊里帮忙,惹得灵幻新隆直嘀咕真是恋爱了的徒弟泼出去的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小蕾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晶莹剔透的糖浆泡泡。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那间小作坊里,笔直地投在地上,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飘飘荡荡的,时隐时现。灶台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地煮着糖浆,所有裹着糖衣的水果都像宝石一样地闪光,周围全是甜蜜的蒸汽。这就像是一个梦,那种小孩子在万圣节前夜才会做的梦,金光灿灿、烟雾缭绕、香甜可口,让人眼花缭乱。茂夫总是在想,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呢?

小蕾在烟雾中问他:“茂夫,你在想什么呀?你喜欢在我家工作吗?”她的声音像糖渍小橘子一样酸甜可爱,让茂夫的心咚咚直跳,仿佛擂起了小鼓。“喜欢”这两个字害得他脑袋一热,血液火箭一样地冲上大脑,他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小蕾又问:“你喜欢杏子吗?”

茂夫发出轻柔的鼻音:“嗯。”

小蕾拍手:“那我请你吃糖渍杏子吧。”

茂夫把那颗糖渍杏子带回了相谈所,和灵幻一起分食了。摸清楚来龙去脉的灵幻新隆早已经对弟子的迟钝见怪不怪了,他塞了半颗杏子在嘴里,咀嚼并思考了片刻之后才含糊不清地发表了个人见解:“Mob,你真可爱,你是天使吗?”他吐息甜蜜,发音黏糊,标准的吃人家的也不嘴短。

在临睡前的师徒卧谈教育会上,灵幻告诉茂夫,说得学术一点,根据一种精妙的高阶人际交往理论来看,茂夫应该和小蕾一起吃那颗杏子,然后发自内心地表达杏子很美味,最后真挚地感谢小蕾。这样可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蕾对他的好感就会进一步提高,说不定他就能约小蕾出去约会了,爱情来得就这么快。茂夫无言以对,只能在黑暗中涨红了脸,缩进被窝里静静地爆炸。坏心眼儿的灵幻见状,成年人的恶趣味骤然出现。他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尝试以各种角度去掀茂夫的被窝:“Mob你冷吗?别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对呼吸不好!”灵幻新隆仗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毫不顾忌地在茂夫的痒痒肉上左戳一下右戳一下。茂夫在被子里徒劳地扭来扭去,深刻地明白了人生难免苦痛挣扎的道理。最后奸计得逞的灵幻带着胜利的姿态揉揉茂夫的锅盖头:“好了好了,谁还没个青春悸动,顺其自然就好。快睡吧Mob。”于是师徒二人互道晚安静静入睡,相谈所的小卧室里又恢复了和平与安宁,结局很美满。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茂夫在劳动与奉献中与小蕾同甘共苦,发展形势一片大好。灵幻新隆略微失去了一点点来自弟子的宠爱,很多事只好亲力亲为,内心颇为失意。成年人的恶趣味又一次开始作祟,好奇心野草一样地疯长,按捺不住内心躁动的灵幻悄咪咪地八卦起了茂夫的感情发展。

小蕾分给茂夫一块饼干:“茂夫,你去过很多地方吧?”

“嗯,师父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

“那,你去过巴黎吗?”

“巴黎……没有。”

“我好想去巴黎啊,巴黎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还有来自各个地方的食物、特产,要什么有什么呢!”

“巴黎好厉害啊。”

灵幻新隆正蹲在灌木丛后面津津有味地搞他的情报工作,闻言一个不稳就坐到了地上。灵幻抱着膝盖默默扶额:mob啊,我可爱的弟子哟,你可比巴黎厉害多了。

“听着mob,”灵幻循循善诱,“当女孩子说‘想要小裙子!’的时候,男人一定要提起气概回答‘那么,就让我来买给你吧。’才行!”

“师父……”茂夫的重点根本不在恋爱宝典上,“你怎么能偷听我和小蕾说话。”

灵幻顾左右而言他:“为师只是凑巧路过——啊!巴黎!巴黎是个好地方!”

“师父很喜欢巴黎吗?”

“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灵幻把领带抽出来递给茂夫,越说越激动,“看看,这就是巴黎货。巴黎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奢华与龌龊并行不悖,正是所谓成年人的游乐场。不用这些奢侈的玩意儿好好装备一下,是不会有人正眼瞧你的,不如说那简直就跟赤膊上阵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对于师父这样厉害的欺……除灵师来说,巴黎就是一展身手的舞台、备用的钱袋子、命中注定的第二故乡……”

“很漂亮的领带呢,很贵吧师父?”

“那是当然,回想起来还真让人心疼,不过作为打开巴黎市场的敲门砖来说那真是相当的值得……”

“您别心疼。等我长大了,我们就去巴黎赚大钱。”茂夫适时地打断了灵幻的长篇大论,他牢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声音坚定而诚恳,“那个时候,就让我买给师父吧。”

灵幻新隆老脸一红:“你这臭小子。”

总之在茂夫心里,去巴黎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他开始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积攒路费,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攒给灵幻新隆买新领带的钱。灵幻也随着他去,两个人的工作热情史无前例地高涨。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好,灵幻在集市上还真的做成了几笔除灵生意,变得小有名气。小相谈所开始接起了委托,茂夫甚至和灵幻一起跑了一趟马赛,解决委托的同时顺带手拉了芹泽克也入伙。

海风温柔,阳光温暖,拿了不少报酬的灵幻新隆大手一挥,率先跳上了返程的火车:

“走!咱们回家!”

火车是运货的火车,也捎了不少顺路的客人。灵幻拉着茂夫挤在在海产和乘客之间,大声指挥芹泽冲锋陷阵,占领窗边的位置。这一路上,三个买了站票的倒霉蛋被挤了个七荤八素。师徒三人生无可恋地随着列车走走停停而晃晃悠悠,尽情呼吸着海产湿漉漉的腥气,好似驻扎在了一块鱼冻的深处。茂夫在灵幻与芹泽之间扮演夹心饼干中间的奶油,同时也肩负起了守卫钱袋子的重任。灵幻把钱袋子挂在了腰带正前方,这是个比较尴尬的位置,茂夫没脸用手抓紧,索性往前一扑,师徒配合夹紧钱袋。茂夫抱住了灵幻的后腰,小脑袋靠在灵幻柔软的肚皮上,享受师父慈爱的抚摸。

茂夫脸红,他觉得这个姿势太让人难为情了,师父一定认为他在撒娇。

灵幻脸红,他担心自己的小肚腩被弟子发觉,伟岸形象一朝崩塌随风而逝。

芹泽脸红,因为他实在太热了。

在闷热腥臭的车厢里,只有窗口还有点儿小凉风吹动茂夫的额发,窗外是远山,是河流,是葡萄田,不同的色块拼接融合起来之后绵延到了更远的地方。“如果把这一路上的景色印成明信片的话,能给律寄上好多好多张呢。”茂夫这么想着,太阳就从车厢这边转到了那边,层云渐染,又是一天要过去了。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灵幻接到了一封来自旺代省的委托信。彼时相谈所的工作已步入正轨,靠在椅子上的灵幻老太爷对这封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委托信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何况它连落款都没有。委托人自述被恶灵缠身,时常会失去意识,也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总之希望灵幻大师快来救救我,圆我做普通人的梦想。灵幻偶尔会在报纸夹缝中的重金求子模块感受到这种掏心掏肺的诚恳,那为他带来了许多低俗而精致的欢乐。

茂夫读完之后看了看鼓鼓的信封:“师父,这个人送了我们三张车票和一颗红宝石,说是预付款……”

灵幻新隆当即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事实证明人是不能保持气节的,面对金钱诱惑,灵幻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他干脆果断地卖了家具,退了房子,以最快的速度为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做了准备。

“还能怎么办呢?”茂夫想,“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这才是我们该有的生活。”

最后的那个晚上茂夫没能入睡,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坐在院子里发呆。入夜以后,四周变得寒冷安静,夜色模糊了很多东西的轮廓,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灵幻新隆种的一院子鼠尾草有气无力地开着最后几朵小花,在夜风中胡乱摇摇,摇动茂夫的思绪。

白天的时候茂夫去找小蕾告别了,说他们可能不会回来,女孩儿拉着他的手哭了。他想了想,还是把“喜欢”这两个字吞回了肚子里。小蕾总是对他问东问西的,茂夫始终期待总有一天小蕾也会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等啊等,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灵幻睡了,芹泽睡了,小蕾一定也睡了。借着月光,他能勉强找到小蕾的家,但是他没有那种浪漫的勇气,他不会去敲她的窗户,更不会拉着她跑走的,他连告白都没说出口啊。茂夫想起了好多他想做却没做的事,茂夫想起了好多的遗憾,全都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肚子里,和着复杂的情感酝酿着,变成一声没吐出来的叹气,一滴没掉下来的眼泪,最后变成一个确实的念头。

茂夫想,从明天开始,他所有的遗憾就会和葡萄田、和小蕾以及小蕾的糖渍水果一起成为南法的一部分了。它们将永远地变成他的记忆,唉,那些虚幻而又飘渺的记忆啊。

茂夫感到了破碎的疼痛,仿佛夜风在剥蚀着他,把他的一部分撕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吹向广阔的旷野。他的温度随着那千千万万个碎片一起铺散开来,藏匿在每一片叶子底下,他变得寒冷,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完整了。茂夫想:这是什么呢?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这种痛苦吗?只有我一个人要承受吗?可他只是在月亮底下安静地坐着,既没有言语,也没有眼泪。他把头埋在膝盖中间,任由夜风温柔地吹乱他的头发。

这就是孤独,这就是生活折磨人的把戏,每个人心里细小的、永不愈合的伤口,只不过他还不明白。

他那么擅长忍耐,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当灵幻走进庭院的时候雪还没停,他发现自己的弟子正若有所思地站在庭院当中,帽子和大衣上的细雪让他整个人显得毛绒绒的。他就那么站在那儿,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眺望着远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灵幻其实很怕见到这样的茂夫,他没法面对茂夫脸上那种困惑与怀念交织的表情,那让他想起茂夫是个向往自由的年轻人,那让他觉得他自己是束缚茂夫的锁链,那会让他后悔的。

是的,每当这个时候灵幻新隆就会感到一丝微弱的悔意。他觉得自己不该带着茂夫走南闯北,不该让茂夫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茂夫应该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在故乡跌跌撞撞地长大,打架、和好、恋爱、分手,度过他五彩斑斓的少年时代。灵幻对此感到抱歉和遗憾。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好走到茂夫的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像他在离开南法的前一天夜里所做的那样。

那天夜里,睡眠质量一向很高的灵幻新隆破天荒地在半夜睁开了双眼,随即发现自己可爱的弟子不见了。灵幻一个激灵跳下了床,内心闪过许多与刑事案件有关的画面,他扑到对方掀开的被窝上摸了摸,竟然是凉的,于是披上外套就要夺门而出。灵幻才冲到门口,就看见他的弟子低着头坐在院子里,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暧昧不清,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Mob?”

茂夫被他吓了一跳:“师父?”

“你在这里做什么?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没事,马上就回去。我只是有点……”

“有点什么?Mob?你还好吗?”

“没事的师父,我很好。”

“停,停。”灵幻敏锐地捕捉到了弟子语气里的落寞,“逞强的话到此为止,没事的人可不会大半夜的坐在院子里。”他走到茂夫身边坐了下来:“要谈谈吗?”

“师父……”茂夫抬起头来看着他,最后说,“不,我很好。真的。”

这是假话,灵幻一听就能明白。作为一个极其优秀的欺诈师来说,没人比灵幻新隆自己更会说谎,也没人比他更会分辨谎言。他一眼就看穿了影山茂夫的忍耐,他很清楚这孩子眼睛里有多少留恋、遗憾和感伤。它们全都搅拌在记忆里面,从茂夫心里长出来,从茂夫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里长出来,森林一样地茂密。这些漫长的情感现在要由茂夫自己一根一根地扯断,如果要离开一个地方,就必须在它抛弃你之前先抛弃它。灵幻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极大的负罪感,他是始作俑者,他是罪魁祸首,这再明显不过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让茂夫和他所爱的一切分别,让茂夫陪着他行走在追名逐利的道路上,小半生的时间都过去了,他可以无怨无悔,可茂夫的青春也要在跟随他的过程中统统虚掷了。

一生只有一次的、美妙的青春时代,转眼就会消逝。

灵幻回想起他自己的少年时代,他一边做着最不切实际的梦一边学着给人做工,追逐着精灵和恶魔的幻觉从一个地方流离到另一个地方。他在磨坊里挥汗如雨的时候,希尔芙们就坐在风车的叶片上看远处的人收割小麦,随着叶片的转动起起落落。他跑到普法尔茨森林去和猎人一起住了两个多月,在五朔节的夜晚等待地精的集会。老面包房里的师傅们告诉他,小精灵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把奶油罐子打翻。圣布里厄的渔民则对他抱怨说,海中的塞壬会随着涨潮来偷吃长成的贻贝。

这就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不后悔拥有这些仿佛发生在昨天的故事。

这不是可以复制的模板。灵幻想,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为了不使你错过精彩的旅程,我得向你描述水妖的歌声、幽灵的低语和最神秘的幻境;为了不使你失去你的爱情,我得告诉你相思的煎熬、热恋的甜蜜和心碎时的痛苦。我得让你知道你能得到的和你将要失去的究竟是什么,所有的幸福和遗憾,我得痛陈它们的利弊,把难以描述的一切变成可以想见的印象,在最短的时间内倾注到你的脑子里去。我得向你告解,请求你的原谅。我没有资格用我的意愿去强求你,我不能擅自决定你的去留,这是有罪过的。

Mob,你得自己做决定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做不到。要留下茂夫一个人吗?他自私的情感认为茂夫抛弃了他,然而他无情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抛弃了茂夫。矛盾的思想就像卡死的齿轮一样在冲突中颤抖着,反复地摩擦他身体里的轴承,吱嘎作响地发出杂音,每一个杂音都是Mob,Mob,Mob。

“Mob……”他不由自主地念着弟子的名字。

“师父?怎么了吗?”

灵幻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你想留下吗?你可以去找小蕾,告诉她你有多喜欢她……”

“师父……您是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灵幻望着他善良的眼睛,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的苍白轻浮,沙子一样,尘土一样,跃跃欲试地准备织出另一片肮脏的迷雾,“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恨我。或许现在已经晚了,但是……对不起。”

“可是我并不讨厌您啊。”

出乎意料,茂夫这么说:“即使您让我离开了家,离开了朋友,现在还要离开这里,我都不会讨厌您的。小蕾是我的朋友,可师父是师父啊,师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能为了小蕾留下来,可我愿意为了师父走去任何地方。”

“我不后悔和您一起出来旅行,能和您一起走过那么多地方,能和您一起经历那么多事情,真是太好了。”

“我会没事的,我们还会去很多很多地方,师父,我们还要去巴黎呢。”

灵幻新隆在这一刻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夕阳,他在旷野上流浪,一路向西,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何方。在美丽的余晖中,他路过的每个人都面目不清,他们用充满疑惑和怜悯的眼神打量着他,保持着最疏离的热情试图向他搭话。灵幻固执地想,我要一直向西,要在太阳沉入地平线下之前到达下一个城市,那里有人声嘈杂的酒馆,有和蔼可亲的老板娘,我会要一杯烈酒、一块涂好乳酪的面包,我会安稳的睡去,我不孤独。

然而就在下一秒,当天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沉没了。夜幕降临,他像个木偶一样地敲开了农舍的门,用机械的言语请求过夜。这一夜灵幻睡得不好,他什么也没吃就躺下了,成了一具陈列在床上的空壳,内里回荡着孤独感的波浪声。

所以灵幻很清楚这段剖白里有多少逞强的成分在,他自己背井离乡的时候已经不算年轻了,他熟知这背后的每一寸孤独如何荆条一样地鞭挞一颗心。这种永不磨灭的痛苦会在某个寂寞的时刻疯狂滋长,昭示一个灵魂残缺的部分。

灵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弟子,茂夫对他释出的善意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让他无话可说。这个年轻的男孩还懵懂无知,为了对他的那点好感与安慰放弃了自己稚嫩的爱情。

灵幻想,我的罪责和你的爱情等重了。


现在,还是忘了灵幻新隆的负罪感吧。

茂夫正站在庭院里,干玫瑰被积雪压弯了,空气里传来细小的噼啪声,不知道是雪落下来的声音,还是枯枝断裂的声音。四周多么安静,远处的鸟类悄无声息地从藏身处跃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之后,又向着大海飞去了。

茂夫的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可他一点儿也不悲伤。他刚刚还和朋友们在一起呢。雪太大了,大家就围坐在火炉边上分享刚烤出来的面包,讲别人不知道的故事。茂夫讲了韦尔东峡谷和圣十字湖,讲了马赛的恶灵和芹泽,讲了糖渍水果和小蕾。他还没来得及多作感伤,花泽辉气就告诉了他一个飘着面包香味儿的好消息。

“你不知道吗?”花泽辉气咬下一大口面包,酥脆的面包皮咔嚓咔嚓地掉下许多碎屑来,“巴黎要办博览会了。”

茂夫高兴极了,雪一见小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去。他站在蒂福日城堡的庭院里想:小蕾会去吧?她会买到那条最漂亮的小裙子吗?我攒了多少枚硬币?能给师父买一条领带了吗?茂夫又紧张又兴奋,迷人的想象充满了他的大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巴黎的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灯红酒绿,幻觉一样的热闹。

很快他的思绪就被灵幻的呼唤打断了:“Mob?你在想什么呢?”

“师父!巴黎要开博览会了!”

“这件事啊!”灵幻伸手掸掉他头上身上的雪,“我看到新闻了,在五月份嘛……怎么,想去吗?”

茂夫跟着灵幻走进了屋子里,壁炉的热气把他的脸烤得红扑扑的:“真的能去吗?”

“能去,当然能去啦!”灵幻冲着客厅里的小酒窝大声地问,“喂,小酒窝!我们带上芹泽和茂夫去巴黎博览会怎么样?”

小酒窝放下报纸:“成啊!”

灵幻冲着茂夫挤了挤眼睛,又喊道:“那你不要喝你那杯红茶!”

“为什么啊?”

“我在你杯子里涂了洋葱汁!”

随后是猛烈的喷水声。

“操!”

灵幻摊开两手,对茂夫做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没办法,他很不老实的。”

不过茂夫已经不关心这些了,他闪闪发光的黑眼睛里全是期待:“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时间啊……”灵幻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他撩起厚实的绒布窗帘望一望旷野,而后对着茂夫一笑,“首先要订票,然后要好好训练你和芹泽的礼仪,定制新衣服。我看看,得给你做新的衬衫、背带短裤、外套和领结……别着急,要准备的事情可有的是呢。”

他伸手摸摸茂夫毛绒绒的小脑袋:“我想,最早也要等到春天吧?”

夜晚,雪早已经停下了,迟来的大风开始吹散厚厚的云彩。城堡里安静得出奇,茂夫裹着小毯子坐到了窗边,他睡不着,就仿佛在南法的最后一夜那样,却又有所不同。

茂夫不再感伤了,他满怀着希望。他温暖的胸口里好像藏着一颗发热的星星,闪烁着过去的记忆。回忆真好,像一个炽热的内核,像一颗恒星,它在膨胀,在自由地抛射炽烈的情感,时间要让它冷寂地熄灭,就要先让它熊熊地燃烧。

茂夫想,我不会忘记它的,我可以不再害怕分离,可以不再害怕孤独。因为回忆不是虚无的幻影,在每一个孤寂的夜里,它将告诉我生活的甜蜜。

于是他向着大海祈祷,向着云层之上的月亮和星星祈祷:就让这场雪成为最后一场冬雪吧!从明天开始,太阳的光和热要把冰雪融化,海浪的潮汐会送来湿润和暖的西风。让春天到来吧,让玫瑰开放吧!让逝去的冬天成为储存在玻璃球里的永恒记忆,在巴黎街边的橱窗中闪耀,在夏日的阳光下闪耀。那温柔的南法姑娘,让她去到巴黎;远在他乡的弟弟,让他去到巴黎;一起分享过面包和故事的朋友们,让他们也去到巴黎。一切美好的、曾远去的事物,都将在巴黎的博览会上重逢。

茂夫躺在床上想,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切都会慢慢实现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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